苍白火焰
我在小队时期，曾参加一场葬礼。一场典型的拉特兰式葬礼，笑容，吵闹，爆炸声。灵枢周围是来者献上的鲜花。莫斯提马拿起一块戚风蛋糕，吐槽口感不绵密，菲亚梅塔回怼，却发现大家都不说话了。她看到一瞬间，所有萨科塔的表情都凝重悲戚。我看在眼里，拍拍菲亚梅塔肩膀，她会意：大家共感到了逝者亲属的悲伤。
菲亚沉默，迷茫中略有悲戚神色。在场黎博利和她差不多。黎博利们有些错愕突如其来的伤感氛围，局促不安。我看在眼里。共感，多棒的东西，祂将萨科塔连接。在共感面前，异族人的悲伤程度自然无法作比。
拉特兰处处大同，拉特兰又处处有不同。
夜里我沉入梦中，看到那座小教堂，远不如圣城的大教堂宏伟辉煌，可我曾在那里度过童年时光。我看到很多人，苦盐杂货店的巴伦大婶，涛声小教堂的兰迪辅祭，为戒钟搓绳子的小萨格雷……他们看着我微笑。安多恩，来吧，回到我们身边。我走上前去。可瞬间，饥荒来临，他们变得形销骨立，身上起浮肿。他们伸出手，抓我的光环和翅膀，大声咆哮、哭泣：安多恩！为什么你走了？为什么只有你能得救？你说你要去拉特兰寻求援助，我们信任你！可是你没有回来！潮石镇不复存在，我们尸骨无存！安多恩，你背叛了你的家园！
我惶惶然，但无法后退。他们拥住我，拉扯我，嚎哭，然而无法伤我分毫，光环如此耀眼。最后人群渐渐平静，他们将视线投向我，可又像没有看着我。陌生人的眼神。
你不属于潮石镇。巴伦大婶说。
你从未进入我们之中。兰迪辅祭说。
伊比利亚没有萨科塔。小萨格雷说。
他们离我远去，我伸出手，试图挽留，无法出声。光环依旧闪耀，我被血脉扼住喉咙。
睁开眼，是绘了金边的天花板，我睡在沙发上，今晚在戍卫队值班。此时黎明才至，窗外还很安静。办公桌下第二格抽屉里是我的守护铳，我拿出来，指腹摩挲铳管，冰冷的触感。经典样式，我还记得这把铳被交到我手上时，主事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并非不明白他们的想法，也知道这把铳意味着什么。也许我终有一天会踏入圣廷，也许我会成为下一个伊万杰利斯塔。
但这样是对的吗？我抬手，铳管抵住太阳穴。我真的期待成为一个拉特兰的萨科塔吗？爱玩乐，爱欢笑，搞点小爆破，吃精致点心，晒太阳，度过美妙人生。我真的能抛下潮石镇的一切，去成为一个拉特兰的萨科塔？我怎么能，我怎么敢？！
……可是我属于潮石镇吗？我是个萨科塔。
只有我得救。
那我到底是谁？我是安多恩。可安多恩……是哪里的安多恩？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的是拿着份文件的蕾缪安。她看到了举铳的我，但只是径自走来，说，那边下达了下一次的任务，准备时间是三天，具体任务细节和地点之类的都在文件里。你膝盖痛吗？要不要我帮你拿条毯子来垫垫？
我站起身，尝试把注意力转移到文件里去。卡兹戴尔郊外？少见的任务地点。
但不是什么太费力气的任务。蕾缪安打开窗，说，你昨天又吃那家店的限量可丽饼了？有股很浓的他家特制果酱的味道。现在要去买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借此向菲亚梅塔和莫斯提马炫耀，莫斯提马从不早起，菲亚也不会为了这个放弃床和被褥。
你确定那家店已经开门了？我顺着她的话头。
那家店可是我发现后推荐给你的。
那走吧。我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清晨的街道很安静，没有爆破声。我们很顺利地买到了可丽饼。蕾缪安一路无话。她如果想和我聊那些只有我们知道的事时总是沉默的，会等我先展开话题。
我昨晚又做了那个梦。
她低头吃可丽饼，所以我进来时，你才一副想自我了断的样子？如果不是感觉到你没有死意，说不定我会一脚踢飞你的铳。
如果是菲亚梅塔，她会这么干。
是啊，毕竟她是黎博利。
不，不是因为她是黎博利。我停下脚步，蕾缪安也站定，回头看我。
只是因为菲亚梅塔就是菲亚梅塔，她直率，会第一时间按想法行事。但你不一样，蕾缪安，你知道的。我走近她，这个距离足够让我看不见她头顶的光环。你知道过去的那些事。
只多一点点。她说。
所以你觉得呢？如果没有共感，你会阻止我，踢飞我的铳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用这种可笑的例子展示我的困惑的一个侧面。但全拉特兰，也许只有我眼前的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蕾缪安摇头。感知萨科塔的情绪已经成为我不需要有意为之就会发生的事，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你就像问一个人，失聪后要怎么办？可这个人在听这个问题时本来就用了耳朵，所做出的回答只会基于幻想，难免失真。
为什么蕾缪安不阻止我？因为共感就是共感。
为什么黎博利在葬礼上局促不安？因为萨科塔就是萨科塔。
为什么潮石镇会消失？因为拉特兰就是拉特兰。
蕾缪安没有再说什么，要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我咬了口可丽饼，还是熟悉的香甜。拉特兰幸福快乐，拉特兰光辉灿烂，即使再过一百年、一千年，奇迹之城都会永远被记住。可潮石镇不是，那里只有一种很干的糖饼，吃起来经常塞牙缝。而潮石镇的存在，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记得。
